画中人物有深意

 

桃源图 齐白石

　　从某种角度说，怎样传神地画好中国传统画中的人物，不仅考验着画家“意态由来画不成”“一片伤心画不成”的技术问题，也考验着人物有无的艺术匠心和谋篇布局等艺境问题。对此拙文试举四例，略作浅谈。

　　一是有意不画画中人。齐白石以陶渊明的《桃花源记》为主题，画出一幅《桃源图》。有好事者问：“怎么没有画发现桃花源的打鱼郎？”白石老人题诗答道：

平生未到桃源地，

意想清溪流水长。

窃恐居人破心胆，

挥毫不画打鱼郎。

　　从渊源上看，此诗秉承了南宋谢枋得的“寻得桃源好避秦，桃红又是一年春。花飞莫遣随流水，怕有渔郎来问津”的诗意，阐释了不画打鱼郎的原因，一是惊恐渔郎的为人，被“寻得桃源好避秦”的心如童心的桃源人“设酒杀鸡作食”待如贵宾。送别时反复请他保密，“不足为外人道也”。可渔郎一离开桃源，就背信弃义。不但处处留下标记，还充当叛徒，带领官府中人前来“捉拿”桃源……其行为破人心胆令人害怕。二是“窃恐”桃源人。害怕外界的噪音浊流等污染了这方“不知有汉，无论魏晋”的净土和乐园。从这个角度看，齐白石“挥毫不画打鱼郎”就和谢枋得的“怕有渔郎来问津”一样，都自觉地为桃源人严守秘密，让他们永远与世隔绝地过着怡然自乐的生活。由此再看这幅《桃源图》，真是不画渔人胜有人。

　　二是画中无人实有人。据南宋《清波杂志》载，说“胸次山高水远，笔端云起风狂”的北宋大画家米元晖，曾盗版唐代画牛大师戴嵩的《松牛图》，被人一眼认出是赝品，原因为戴嵩的《松牛图》的“牛目中有牧童影，而米元晖画的牛眼就是牛眼”，这让他羞愧万分。从画艺上比较，戴嵩独具匠心地在牛眼里藏起牧童的身影，瞒过了米元晖造假的眼睛。这就充分说明他不仅是画牛“穷其野性筋骨之妙”的技术大师，更是巧夺天工地做到画中无人实有人的艺术大师。牛眼里的人影就成为鉴定真货和水货的独门防伪标记。

　　三是主动成为画中人。例如明代浙江的一位高僧寄给大画家沈石田一首诗道：

寄将一幅郯溪藤，

江面青山画几层。

笔到断崖泉落处，

石边添个看云僧。

　　此诗就像“命题作文”，请求画一片悠悠白云下，一条江水倒映重叠的几层青山，再在断崖瀑布下的一块石头上画出一个看云的自己。这不是画出山脚下担水的和尚来暗喻“深山藏古寺”，而是在断崖瀑布下的石边“点睛”出一个“行到水穷处”的和尚，永远“坐看云起时”——这由江水瀑布转世的精灵。从艺术上比较，与同是诗僧的唐人皎然所写的“禅寂一僧”在山光水色中“坐对梁朝老桂枝”（《法华寺上方题江上人禅空》）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不同的是一僧在画中，一僧在诗中。不变的是一任岁月的风吹雨打，吹打不掉他们山光水色的目光和断崖泉落处的身影。与山水互望千年，对流着这人生的风景，甘做山水郎。

　　四是自己成为画中人。晚唐“善书画，妙属文”的才女薛媛，觉察到在外的丈夫要当陈世美，就寄给他一幅对镜自画的肖像图，并在《写真寄夫》诗中道：“泪眼描将易，愁肠作出难。”她用笔画自己“流泪泉”的眼睛容易，可对你的愁肠百断却难以画出。所谓“意态由来画不成”“一片伤心画不成”。目的就是“恐君浑忘却，时展画图看”，时刻提醒打算当陈世美的丈夫，我不是“娇波（眼睛）不顾人”，对你熟视无睹；而是“昔日横波目，今作流泪泉”，请你时刻记得我这双泪眼里饱含着对你的真情、思念和春天。“不信妾断肠，归来看取明镜前”（李白《长相思》）。一句话，我的眼里只有你。这种自己现身说法的画法，让泪水更有力透纸背之情，入木三分之力。

　　从艺理来说，就像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，一千个人物有一千种画法。笔者只是挂一漏万的浅谈，哪有生公说法的奢忘，只求不是焚琴煮鹤则是万幸。